02 应是旧友
春光暖融里,邓家二少正站在二楼阳台上摆弄他那些花草。
他今日换了黑底烫金绸衬打底,深黑的西裤只用一根花纹繁复的腰封松垮挂住。细长的手指翩跹抚过那些兰花的叶,像在抚摸一匹水滑亮丽的衣缎。
邓典听见后头传来脚步声,斜睨着去看时才发现一个长衫男子正杵在那儿瞧他。
见他回了头,男子欣然笑着与他招呼:"邓典!你回来也不和我说一声。"
此刻他终于想起面前这人是谁了。
"大宝,"邓典也对他笑,"我爹前几天才给我接了风,你没来吗?"
被叫作"大宝"的人假意恼他:
"早年同你的信里都说了,我进了学堂以后便不能叫以前那个名讳了。你如今又捉弄我是不是?"
邓典从斑驳的回忆里抽出那张泛黄的纸笺。他记得上面并不甚端正的字迹,似能透出写字人生动的面容。那上面说着:"阿典,今日娘送我去了学堂。教习的那位老先生嫌'邱大宝'太俗,给我取了'虹凯'作字。起初我也不乐意,只是我爹说长虹奏凯,先生对我寄以厚望。我如今深以为然。以后回信,莫叫'大宝'了!"
他收起这些久远的东西。那时候在昼夜阴雨的大不列颠,读信便是他极大的一项快乐与消遣。
邓典挪了张椅子,示意邱虹凯坐下。
"好了,邱虹凯。那日为何不来凯悦饭店?"
"苏州有批重要的货要谈。早定好的时日,我爹特意把我带去历练的。"
邓典轻轻应了一声,掠过这个话题。儿时的伙伴此时少年光景,意气风发,他从心底里感到欣慰。
"这些年在英国如何?有没有不长眼的欺负你?
"算了,我知道你肯定受苦了。那些扬着鼻子走路的洋老爷,有哪个正眼看过中国人?如今关外出了这档子事,学生闹,政府急着压,乱得简直不可开交。如今情势,你回来也好,以后别再走了。"
邱虹凯越说越激动,到最后非要邓典应下不可。
"好了,好了。我现在不就在这平京城吗?"邓典给他沏了杯今早新泡出的花茶,"你也少去掺和这些。横竖那些什么德谟克拉西(*)都与咱们不相干。果真万不得已火烧眉头,跑便是了。邓家家大,我有法子保全自身。"
喝茶时邱虹凯瞥见欧式茶壶旁那张被邓典压在镜架下的金色请柬。
"谁家的帖子?"邱虹凯不禁好奇,邓典这才刚回平京。
那双纤手压平了柬封,邓典轻笑:"英国旧友。"
邱虹凯已经在灵犀堂掌事了,与他多作几句寒暄后便也只好回去当值。
他走后,稍微热闹了些的阳台再次冷清下来。邓典也不再管那些花草,他手里把玩着那封滨海路45号递来的请柬。光影穿梭里,他沉思至日暮。张妈最后来请他用晚餐了,他才施施然起身。那金封被邓典从阳台带回卧室,安然置放在精巧的匣盒里。香薰烛火摇曳,依稀照出上头两行龙飞凤舞的字:
今晚七时,接你于仙乐歌同会。诚盼你来。
黄翔麒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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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.Democracy:音译德谟克拉西,民主主义。